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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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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壹

就在一刻鐘之前,外間傳來過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質問傅斯喬在漢口時,是否曾與正在通緝中的匪首密會。

傅大少在漢口做了什麽,阮靜筠雖無從得知,但只需聯想到二十號發生在霞飛路的那起槍殺案的目的是為了鏟除叛徒,阻止更多組織內部人員名單洩露……

阮七小姐這才突然意識到,除了明面上她能看到的那些,隱藏在暗處定還有更多的秘密活動,而如果不是因為她的突然歸國,傅斯喬當日必是絕對不會返回上海的。

至於他為何偏轉道去了杭州……會不會是因為早就猜到了自己因為漢口一行,必被偵查隊懷疑,因而提前制造了一個確鑿無疑的不在場證明?

畢竟,胡明玉如今人氣正旺,總是有報社記者的照相機圍繞在她左右,所以即便那天沒有影迷闖入房間鬧事,哪怕只是傅大少前去拍攝現場探望,也一定會有捕風捉影的記者拍下照片,繼而寫入花邊新聞裏。

甚至,也許胡小姐本也在那個神神秘秘的組織裏……

此刻,正在調查此事的梁孟徽就在一墻之隔的外間裏,只要聲音大一點,門外便能聽得一清二楚。如此狀況,傅斯喬即便解釋,也定然不會是全部的真相。阮靜筠自覺,根本沒有必要聽另一番含糊其辭的假話,這才擡手捂住了他的嘴。

傅大少顯然很快明白了她舉動的用意。

只是,前一刻還在說自己「非常生氣」的人,下一秒便因為擔憂他的安危放棄討要答案,念及此,傅斯喬的一對眼眸中瞬間漾起了濃濃的笑意。

不同於幾年前那次自困牢籠似的鬧別扭,此次完全占理的阮七小姐怎能能容許被做錯了事的人揶揄,想起傅斯喬方才醋意大發的模樣,以及沖口而出的「候選人」一詞,她立刻揚聲打趣道:

“傅斯喬,這回你怎麽不用拳頭解決外面那個「候選人」了?”

“原來,小筠是想看我與一個訓練有素的軍官打架?”

傅斯喬嘆笑一瞬,而後垂頭抵住了阮靜筠的額角,呼吸便順理成章地全部鋪在她的唇上,他壓低聲音道:

“那你記得一會兒按鈴,幫我叫醫生來。”

說罷,他起身就要朝外走。

阮靜筠可是親眼見過梁孟徽如何一招便制住了窮兇極惡的悍匪的人,見狀半分猶豫沒有,閃電般伸手拉住了傅斯喬。

這一來,似乎又被他占了上風,阮七小姐斂了斂眉間,沒什麽好氣的鼓著腮幫子,甩開傅大少的手,吩咐道:

“不是還要去仁濟醫院覆查?你快去幫我辦離院手續呀,我想早些回家的。”

———

阮靜筠從盥洗室換回自己的衣服走出來時,梁孟徽正獨自侯在門旁等待。她沒料到門外有人,被嚇了一跳,撫著心口吐了口氣,才出聲同他道謝。

這顯然不是梁二少要聽的話,見她眉間毫無惱怒之意,他當即問說:

“你就打算這樣和他走?”

“不然呢?”

阮靜筠答得實在是太過理所應當。

梁孟徽聞言,當即沈下臉色,質問道:

“七小姐從前不是一定要與我約法三章,婚後堅決不允許姨太太進門,絕不能與其他女人眉來眼去,更不能有任何花邊新聞見報嗎?看來,竟是我沒有參透。”

他步步靠近,將她逼到門邊,垂眸盯著她,冷聲說:

“所以,只要是沒名沒份,沒鬧上報紙的,阮靜筠,你都覺得無所謂,是嗎?”

望著梁二少近在咫尺的拂然面孔,阮七小姐半晌竟都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別無他由,昨天的這一場昏睡之後,種種與他相關的過去,她皆已徹底記了起來,而其中的兩個極其重要的偏差,使她在面對眼前這個人時,終究無法再維持幾日前,因「處心積慮」只想利用,而無暇他顧的平靜。

第一個偏差……

從前,阮靜筠總也想不通,那一年自己為什麽會同意與梁孟徽「私奔」,甚至幾次三番義無反顧地選擇前去赴約。畢竟,在她的印象裏,梁二少是一個需要小心她討好才能與之和平相處的人,而她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並不是真正能夠,並且願意長久忍氣吞聲的性子。

直到今日,沈沒已久的記憶重新蘇醒,阮靜筠這才發現,即便是為了達到目的,自己於梁孟徽面前並不是只有一副刻意偽裝過的嬌軟柔順的面貌,萬事皆忍讓著以稱他的意為先。她也會嗔,亦會怒,憤然時竟還真的扇過他巴掌。

而他,除開最初被她認定的「見色起意」外,此後相處時交予她的,無可否認,全然是一片真心。

至於第二個偏差……

那年,與他約好拱辰碼頭相見,阮七小姐卻因為意外落水被送入醫院,醒來後雖已經是三天以後,可她總以為,以梁孟徽的性格,即便因為厭惡她的「哄騙」,不耐煩多等她哪怕一刻,他也必是要找她問清楚,她不願來的緣由的。

可奇怪的是,並沒有。

梁二少直接一走了之,不僅再也沒有回來找過她,甚至竟連她的消息都半點懶得打聽。從二十一日再次與他重逢開始,阮靜筠便從梁孟徽的態度清楚地察覺到,他對當年他離開後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是一無所知的。

「這不對!」無論如何說服自己,阮七小姐都還是以為,「這很不對」。直到此刻,她總算想起了其中的緣由。

原來記憶中的那場兩人之間的最後爭吵,並不僅僅是因為梁孟徽發現自己墜入了阮七小姐費盡心機對他設下的溫柔陷阱,甚至他早就曉得她從最開始對他的「引誘」,便是為了自己的「自由」。

換而言之,此事梁孟徽並不在意。所以,彼時真正讓他大發雷霆的其實是,「一封信」。一封傅斯喬寄來的,從英國漂洋過海而來,幾經周折,在他離開近半年後,終於送到了阮靜筠手中的信。

阮七小姐這時才曉得,他之所不想在留洋前與她成婚,是因為不願意遵從母命,使她剛過門便要陪他奔走到人生地不熟,語言不相通的千裏迢迢之外,甚至不是作為一個求學的學生,而僅僅只是「傅斯喬的太太」。

這不是阮七小姐會期待的生活,他也絕不要「讓阮靜筠成為傅斯喬的附屬品」,甚至一想到當自己在忙於學業的時候,她卻只能在家中被幾個中國娘姨圍著,為他操持家務,每天不是與其他中國太太纏在家長裏短的閑話裏,便是百無聊賴地盼著他歸家,他就覺得心臟緊縮,手腳發麻。

書信的後半段,傅斯喬更是清清楚楚地寫下:

「小筠,請你不要擔心,我一定會信守承諾,待我歸國之後,必使你得到真正的『自由』。」

長長的信捏在手中,阮靜筠反反覆覆翻看了好幾遍,確認了每一個字她都沒有誤讀後,整個人驟然有些發懵。

就在兩天前,t梁孟徽已然決心帶她離開臨城,甚至剛剛同她暢想過,婚後要將她帶去美利堅一起的生活。因為他完全不是與她商量的語氣,阮靜筠記得自己嘴上答應著「那很好呀」,可是當晚就做了噩夢。巧合的是,夢裏讓她恐懼的一切,與此時看到傅斯喬在信中提及的那些簡直一模一樣。

似乎是理所當然的,在誘餌勾住大魚,馬上就可起桿的時候,阮七小姐退卻了。

而她的這點猶豫不決,卻被梁孟徽看得一清二楚,加之很快從許知秋那裏曉得,她的「未婚夫」給她寄的書信到了……

不過,梁二少並沒有選擇立刻發作,而是耐下性子同阮靜筠講,他赴美的時間越來越近,所以希望能盡快將他們的事情公之於眾,並請求家裏的長輩同意他娶她,再將她帶回南京去。

躊躇之中的阮七小姐,當然要找理由拒絕。

如此反反覆覆了好幾日,腦中緊繃著的弦終是「啪」地斷開,在隨之而來的「嗡嗡」回響中,梁孟徽終是忍無可忍,不由分說地強行將阮靜筠抵進了她房裏的拔步床內。

領口的盤扣因為大力地拉扯瞬間崩開,他埋頭在她細白修長的頸間,吮出一個個僅屬於他的痕跡。掌心亦隨之探了進去,順著曲線慢慢揉捏下滑,直到重重地掐在她的蠻腰上……

若不是阮靜筠哭的實在太厲害,淚水淹沒了他心間的傷口,密密麻麻蟄得生疼,梁孟徽絕不可能在最後時刻停了下來。但,他的炙熱卻依舊抵在她的腿根,啞著嗓子一遍又遍地問她:

“為什麽不可以?”

“因為……因為,家裏的眼睛太多了,我……我……”

阮靜筠哽咽到幾乎講不出話來,一只手死死按住自己的衣衫,遮住自己,一只手拼命抵住他的胸口,阻止他的靠近。緩了緩神,她的視線終於再次凝聚,待投進他低沈著望下來的雙眸裏時,已是滿滿的可憐與恐慌。

阮七小姐微蹙著眉尖,斷斷續續地講:

“總是……總是要等到我們離開之後,我才……才敢放下心來的。”

偏這幾日,梁孟徽已經聽了太多阮靜筠找的各式各樣的理由,於是,他當即從中精準無比地摘出了她話裏隱藏的真正意思。

“所以,阮靜筠,你把這事兒,當作我帶你離開的……「交易條件」?”

譏諷從梁二少的眼裏傾瀉而下,聲音裏瞬間結出層層疊疊的冷冰,他掐住她的下顎,道:

“七小姐還真把自己當做天仙下凡了是嗎,竟然敢把我為你做的這一切,都歸結為在貪圖你的身體?!”

“不是嗎?”

阮靜筠被他眼中的譏笑和語調裏的寒意刺痛,當即反唇道:

“那你現在在對我做什麽?”

她被他壓陷在荷綠色的被面裏,黑亮的長發鋪撒在身下,因為大哭過,瓷白的面孔滲透出嬌媚的紅暈,連眼皮都是可愛極了的粉色,明明怎麽看都是蠱惑人心的模樣,可瞪著他的雙眸裏,卻再也尋不見一絲半點的旖旎。

阮七小姐自以為掩飾的很好,可其實她對他的態度,自那日後簡直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變化,而這一切,只是因為一封萬裏之外的來信。

想及此,梁孟徽心間的滾燙終究漸漸涼了下去,轉而凝成極薄的冰層,一刻不停地在心臟上劃出道道細不可察卻難以愈合的傷口。

此刻面對她的質問,若按照他原本的真實想法,應回答她,「阮靜筠,我是在截斷你所有的退路,讓你只能屬於我」。可到底是自尊心作祟,話從梁二少口中吐出來時,卻成了一句涼薄又界限分明的:

“雖然,並不劃算。

“但,總要拿回我應得的報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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